一般而言,而了解一個區域的生活形式,除了其實進入田野之外,當地的歷史也可能提供相當的知識背景。然而,從本書對努爾人的生活方式和社會結構的刻劃,可以看到政治制度事實上和整個尼羅河流域的生態系統有緊密關係,而環境因素影響著人如何在放牧、捕魚等生活條件下建立村舍或營地,並為順應環境發展出雨季和旱季截然不同的勞動方式和協作需求,加上從牛隻所牽動的傳說、榮譽或實用面等諸多連結關係,政治制度就在建立在這樣的基本條件下,人面對環境的惡勢和他群的侵擾,培養出隨時為捍衛自身權益但又平等的社會關係,也就是作者所指的,有序的無政府狀態。
牛像是一個社會所關注的核心,連結出一幅生活的圖像。包含提供食物和工具材料的實用功能、審美的判斷、季節生活模式的基本原因、償付婚聘或血仇的計價單位,以致於人們的話題總圍繞著牛,更可從社會空間範疇以棚屋為一個最小的社會單位向外延伸,發展出每一家屋少不了牛舍的重要性。並關係著家戶之間在旱季為克服環境劣勢所特有的共同協作,影響著兩個季節人和人的結構關係。
努爾人襲擊丁卡人表面上是為了搶奪牛,但從神話結構中看來似乎一種勢必如此的關係,丁卡人面對這種間歇性侵擾也不進行反抗。持續整個旱季的襲擊,是一種集體的、有預謀而且有領導者的行動,在一個連貫的襲擊過程裡,殺公牛是維持作戰力的需求,他們取得戰利品、迫使丁卡人的居所遷移。然而,在襲擊行動之下包含了一些對婦女禁忌,一方面說明了丁卡人和努爾人事實上是很近共同體,也像是同一個村舍很少發生通奸乃是彼此太親近而被視為亂倫;而對俘虜的禁忌,則是另一種在本書中經常談到禁忌—共食的禁忌。
努爾人和他者的遠近,或和土地的連結或分割,是透過共食或象徵性的溶入以達到雙方關係的建立。共食的禁忌在一些民族誌也曾描寫過,例如Marshall Sahlins書裡提到夏威夷的女性原本遵守的不得男女共食的禁忌,隨著西方船隻的進入和水手邀請已打破。努爾人襲擊丁卡人擄奪了男孩戰俘,在未經過獻祭之前,嚴格遵守著共食的禁忌,直到通過以牛向鬼魂獻祭通報後,雙方的陌生關係才得以解除。另外,移居的努爾人則從泥土和飲水「溶入」的象徵過程,達到和原土地的疏離,使人和地脫離關係後,再漸次喝下愈來愈濃新環境的泥水,建立起人和新土地的親密。這種使人相信透過特定儀式,將人從一種情境過渡到另一種情境的力量,似乎又回到涂爾幹筆下原始社會宗教生活對社會功能的討論。即使到了現代社會,像「過火」洗淨身軀、「歃血為盟」,也同樣是在這樣「溶入」的象徵性地進入另一種認同之中。
從公牛和奶牛的外形和代表的意義,發展出一套努爾人的審美標準。正像是一般動物或昆蟲界對雄雌的區別,公牛的體型、色澤等標示著美的高低,並透過身體上色彩分佈情形組合出許多種區辨的名詞,年齡組織的長老也命名為公牛之子;奶牛則被賦予食用和繁衍的實用價值。進而區分出社會中兩性的分工及象徵體系,公牛的裝扮或放牧是男性的工作,為母牛擠奶由女性和男童負責。男性透過公牛在婚姻中交換婦女,同時使公牛數量達到平衡,婚姻的締結和牛隻的生態也關連的。正像作者談到努爾人如何隨時向他要煙葉,只要是多出來的,都不認為可以私有,牛隻數量多了,對牧草的需求增加,就必須透過婚姻轉換成女性(新的勞動力和繁衍力),延伸至旱季營地的協作生活模式,由於許多現實條件的不足,人或家戶無法單憑己力存活,必須透過共同放牧、擠奶等互助互賴才能渡過時日。
努爾人如何記憶,影響著人們如何對事件、時間和空間有一幅歷史的圖像。由於年齡組嬂的命名並不沿用,一個年長年齡組的消逝,也表示著走出人的記憶系統。但對於牛的數量、區分每隻牛的長相卻有能有特獨的記憶系統,尤其旱季營地裡各家戶將牛集中照料,仍可清楚分辨出自已的和他者的牛。然而,對於分支的世仇表面上可以用牛的償付解決,但卻很少如此執行使世仇成為世代都皆無法共食通婚,可能也是記憶無法追溯至超過六個年齡組的距離有關係,知道彼此的世仇,但由於事件無法記述以致不可以計算出確切的償付來化解。
對牛的審美、對記憶無法超過整個年齡組以外的平面,也可樣可從努爾人分辨我和他群有關。努爾人將他人是否擁有牛隻,作為和自已區分的基礎,而自已同時又因為輕視「佔有」而自認為高於他者的人。他們將同一個部落中的每個個人視為不同的個體,就像每一隻牛皆不同;但另一個部落的人卻被看作一個沒有差異的群體,沒有作出區別的須要。當面對一個超過自已理解範疇以外的一切,就已經失去區辨其差異的必要性,唯有當面臨更大的,例如部落之間抗爭,人們才會被動地整合為一個更大的群體,但只是情勢使然。
Evans-Pritchard, E. E.
2001[1940] 努爾人:對尼羅河畔一個人群的生活方式和政治制度的描述。褚建芳、閻韋昌、趙旭東譯。北京:華夏出版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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